Friday, February 1, 2008

[Franco Brocani|Clodia - Fragmenta]獻給克洛狄婭的長詩


Title:Clodia - Fragmenta
aka:克洛狄婭
Director:Franco Brocani
Release Date:1982
Genre:Drama,Experimental
Country:Italy
Language:Italian
IMDb

簡介。。。。。。
Freely adapted from a story by Marcel Schwob in 'Screw imaginary' and deeply focused on the thought of Georges Bataille, the film wants to give substance to Clodia tragic affair, the Roman noblewoman loved by Catullo and made him immortal in his ways, with the Lesbia pseudonym. Immediately the film hooks the past to the present by modulating the story outside any historic temporality. Clodia lives incestuosamente an insane passion with another brother and sister, all three have the same name almost tragic penalty in the game of their lives dell'ineluttabile merger of identity and destiny. Together they leave each excess. The beauty of Clodio is blinding: the call to Rome with all of pulcher nickname and his beauty that seems zvijejo will each and every rule. The two sisters lie with him, the travestono from suonatrice Zither and so can introduce it in festivals prohibited. But one day this young god was killed by men of Milo. Clodia feels life crollarle him. It is no longer desperate reasons for its existence and engage each abiezione. It prostitute, adesca everyone: on the streets, in parks and in taverns, to be murdered by one of its customers.

Franco is Brocani Piedmont Murazzano (CN), in the Langhe. He graduated in Law at the University of Turin and graduated Director at Centro Sperimentale di Cinematografia in Rome, where he lived from 1962 to 1990. With Carmelo Bene, Mario Schifano and Alberto Grifi was one of the greatest exponents of Italian in the'70s. He interpreted the film Schifano 'Transplantation, consunzione and death of Franco Brocani' (1969) and collaborated with the other work of the trilogy of the painter-filmmaker: 'Satellite' (1967) and 'Human, not human' (1968). The film Brocani are: 'Necropolis' (1970),' The Way of silence '(1979),' Voices from a planet on the verge of extinction '(1981),' Via feet from the ground (garland poetic) '(1992) , 'Beside the ruins, the triumphs' (1996),' the mysteries Medicine '(2002),' The works and days' (2006). Brocani currently resides and works in Civitella St. Paul, in the province of Rome.(translate from Italian Info by Google Translate)

我的碎碎唸。。。。。。推薦指數:7.0/10
這應該是一部非常地下的意大利電影,因爲我很難找到電影海報、字幕,甚至一些英文介紹。沒有字幕,真的很遺憾,因爲這部電影取自古羅馬詩人卡圖盧斯,所以在將近兩個小時的電影中,有幾乎一半的時間是靜止的圖像或者沒有圖像,耳邊則是大段大段的旁白。大概也只有意大利人能夠看得懂了。上面兩段英文介紹是我用google機械地翻譯的,肯定有翻譯的問題,不過感覺大致的意思還是正確的。下面是一些關於卡圖盧斯的資料。

卡圖盧斯(Catullus)(公元前約87—約54),古羅馬詩人。出生於意大利北部的維羅那,青年時期赴羅馬,殷實的家境使他在首都過著閒適的生活, 並很快的詩才出了名。他傳下一百一十六首詩,包括神話詩、愛情詩、時評短詩和各種幽默小詩。這些詩歌當中的許多關注詩人對於一個被詩人稱作 “lesbia”的女子的炙熱的愛情(她的本名,根據Apuleius所說,是Clodia )。 Catullus之所以選擇的名字“lesbia”,因為他的欽佩薩福,萊斯沃斯島的希臘抒情詩人,他還模仿其詩歌風格。真正使詩人在羅馬享有盛譽並留名 後世的,是他的愛情詩。詩人在羅馬生活期間,對一位年歲比他稍長的風流、美麗的羅馬貴婦著了迷,他從迷戀中享受過歡樂,也品嚐過不少痛苦,詩人把他的由熱 戀到分離的熾熱、複雜、矛盾的愛情感受全部融彙在詩裡,詞句樸實,感情真摯。卡圖盧斯的抒情詩不僅影響到其後的羅馬抒情詩的發展,而且對後代歐洲抒情詩的 發展也曾產生過相當大的影響。他影響了奧維德(43 bce - 17 CE),寫出了著名的Metamorphoses,還寫下“愛的藝術”和其他愛情詩。也對後世意大利詩人彼得拉克(公元1304至1374年),以及歐洲 傳統的詩人們,其中包括威廉莎士比亞(公元1564至1616年)產生過相當大的影響。

蓋尤斯·瓦雷里烏斯·卡圖盧斯(Gaius Valerius Catullus)是世界詩歌史上具有開創意義的抒情詩人。生於意大利北部維羅納,家庭富裕且頗有地位。 15歲能詩,青年即赴羅馬一試身手,後來成了新詩派的領袖。這一派的主張是打破詩人勸世說教的常規,抒寫真情,和政治保持距離。卡圖盧斯以寫抒情詩聞名, 而又以愛情詩最受人稱道。他的愛情詩主要是寫給蕾絲比亞的,這並不是真名,而是從古希臘女詩人薩弗居住的雷斯博斯島化出的象徵性名字。卡圖盧斯還把薩弗的 詩《我覺得……》譯成拉丁文並略加發揮,而成為他現存詩集的第51首,以此表示他對薩弗的崇敬和繼承。

據學者考證,蕾絲比亞的真名是克洛狄婭,她是羅馬執政官、當時任意大利北部的山南高盧總督的墨泰盧斯之妻,是個社交界的紅人。卡圖盧斯與她大約三年的戀情 關係曲折,起初情深意切,卡圖盧斯這時期的情詩最為可愛迷人,以詩集第5、7首為代表。後來蕾絲比亞楊花水性,使詩人的感情備受折磨,哥哥去世又給他新的 打擊,卡圖盧斯終於離開蕾絲比亞返回家鄉,接著又於公元前57年赴小亞細亞,在比梯尼亞總督手下作幕僚,並祭掃哥哥的墓,他的悼詩(101)是手足情深的 千古名作。他從小亞細亞回到家鄉時,心境恢復了恬靜,寫詩讚美他鄉居別墅所在的西爾米奧湖(31),並以遠航歸來的船自喻(4),這兩首詩的明朗情懷也膾 炙人口。附帶說一下,卡圖盧斯詩集係後人所輯,詩序排列並不符合寫作的先後順序。

卡圖盧斯僅僅活了30歲。他在當代和羅馬的黃金時代已享盛名,但在漫長的中世紀裡湮沒無聞,到文藝復興時發現卡圖盧斯詩集抄本,才又引得文藝復興大詩人們 競相仿效,於是卡圖盧斯成了近代愛情詩人之師。發現的抄本共輯詩116首,除愛情詩、旅遊詩、悼詩外,也包括諷刺詩——多數針對情敵,有一首批判了當時炙 手可熱的凱撒;還包括4首較長的神話題材敘事詩,其中第64《據說佩里昂山頂的古松》最引人注目,內容是英雄佩琉斯與海中女神忒蒂絲之戀,這首小史詩寓有 愛情使人神平等之意,是羅馬詩歌中的珍寶之一。

卡圖盧斯繼承發揚了薩弗的個人化抒情詩傳統,其首要特點就是高度的個人化、個性化。他率領新詩派在神話和歷史、戰爭與政治等正統題材夾縫間,闖出表現平常 人平常生活及其喜怒哀樂的路,用非常平易明快的口語,表現真實強烈的情感,尤其是把戀愛中的酸甜苦辣寫得淋漓盡致,而其諷刺詩也極盡嬉笑怒罵之能事。這一 切使得他詩中的那個詩人形象鮮明,呼之欲出。也正由於此,人們慣於把他的抒情詩當作自傳性的記實文學。

然而把他的詩當作自傳來研究,未必很可 靠。因為抒情詩可以是戲劇化的,劇中人與作者不必是等同的。高度戲劇化和心理化,也是卡圖盧斯的特長,他的許多小詩好像是微型心理劇,充滿著複雜的情感衝 突和急轉,開了後世戲劇獨白詩的先河。他的心理分析著墨不多而能點到微妙處,如第85《我既恨又愛》,就有古今心理分析最佳雙行之稱。

卡圖盧 斯給後世留下的遺產還有“十一音節律”和“戀情詩常規”。他用得十分得心應手的十一音節詩行,經過但丁而成為後世意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的基本詩 律。他始作俑的“把戀人當女神——時不我待、及時採摘玫瑰——哀嘆戀人不忠——攻擊情敵”這一模式,後世成了愛情詩人難以逃出的如來佛的手心。

《卡圖盧 斯詩選》
2.小雀呀,我的情人的寵物
小雀呀,我的情人的寵物,
她常與你玩耍,在她膝上,
或者把指尖兒給你啄食,
還逗你啄得狠些,狠些,
因為她呀——光彩照人的
我的情人,想要藉此自娛,
想從痛感中得到些許安慰,
同時愛情的劇痛就會消減。
但願我也能如此同你玩耍
而減輕壓在我心頭的相思!

3.哀悼吧,職掌愛情的諸神
哀悼吧,職掌愛情的諸神,
以及愛神所鍾愛的人們!
我的情人的小雀死了,
它是我的情人的寵物,
她愛它勝過自己的眼睛;
因為它如此甜蜜,對女主人
正像女兒對母親那麼知心;
它時時不離主人膝上,
只在她膝上跳來跳去,
只對主人啁啾個不停。
但如今它走了黑暗之路——
走那條路的人從無歸程。
哦你這該詛咒的冥王,
你為何吞噬美的事物?
你攫走了這樣漂亮的小雀。
哦,殘忍]哦,可憐的小雀!
全是由於你,我情人的
一雙明眸哭得又紅又腫。

4.朋友們,你們眼前的輕舟
朋友們,你們眼前的輕舟
曾經是一艘最快的快船,
世上任何航行浮木的速度
它都能超越,不論它用槳
或用帆行駛,都迅疾如飛。
不論是怒號的亞得里亞海,
區克拉達斯群島,著名的
羅得島和色雷斯狂野的
普羅蓬蒂斯海都能見證,
當然還有陰鬱的本都灣,
後日的輕舟,早年曾是此地
青蔥的樹林;在區多羅斯山
它曾用簌簌綠葉絮語不停。
本都灣邊,楊樹青青的
區多羅斯啊,我的船說,
你最了解這一切:它誕生時
曾站在你山巔,在你的水面
它初次浸濕它的槳葉,
此後它載著主人越過無數
激蕩的海域,不論風向
或左或右,或者尤庇特
在船後面同時催動雙帆;
最後它竟離了大海,來到
這個清澈的湖,儘管從未
對任何岸神燒香許願!
然而這都已成往事;如今
它年老退休,來侍奉你們:
孿生卡斯托及其孿生兄弟。

5.生活吧,我的蕾絲比亞,愛吧
生活吧,我的蕾絲比亞,愛吧,
那些古板的指責一文不值,
對那些閒話我們一笑置之。
太陽一次次沉沒又復升起,
而我們短促的光明一旦熄滅
就將沉入永恆的漫漫長夜!
給我一千個吻吧,再給一百,
然後再添上一千,再添一百,
然後再接著一千,再接一百。
讓我們把它湊個千千萬萬,
就連我們自己也算不清楚,
免得胸懷狹窄的奸邪之徒
知道了吻的數目而心生嫉妒。

7.你問我要吻你多少個吻
你問我要吻你多少個吻
才會滿足嗎,蕾絲比亞?
只消看出產草藥的區雷涅地方
從情慾旺盛的尤庇特顯靈處
到老巴托斯(o的神聖墓地之間,
利比亞大沙漠有多少粒沙?
只消看偷窺人間私情的星星
在靜靜夜空裡睜著多少隻眼?
對於我——狂熱的卡圖盧斯——
要吻你這麼多吻才能滿足;
才能叫好奇的眼無法計數,
才能叫邪惡的舌無法施蠱。

8.可憐的卡圖盧斯,別再犯傻
可憐的卡圖盧斯,別再犯傻,
看到已失去就該承認失去。
想當初明媚春光照耀著你,
你時時刻刻追隨情人芳踪,
愛她如此情深,天下無人能比
想當時當地,兩情歡悅,
你盡你之所欲,她也不拒。
那時照耀你的春光多麼明媚!
如今她既不欲,你也勿施,
毋須窮追不捨,不必哀嘆度日!
不如下定決心,剛強堅忍。
再見了,情人!卡圖盧斯堅持
不再找你,不再強你所難。
但等到春歸花盡,你將悔恨。
可憐你,將怎樣度過餘生?
誰還來找你?誰還慕你芳容?
你還能愛誰、與誰的名相連?
你還能吻誰、還能咬誰嘴唇?
但卡圖盧斯啊,要堅忍,堅忍。

9.維拉尼烏斯,我珍重你
維拉尼烏斯,我珍重你
賽過我的全部三十萬朋友,
你終於回到你的家中、爐邊、
親愛的兄弟和老母身邊了嗎?
真回來了。多麼好的消息!
我要看看你安全無恙,聽你講
西班牙的風光、歷史、民族,
如往常一樣,並且抱你的頸,
吻你可親的嘴、可親的眼睛。
哦,在一切幸福的人中間,
有誰比我更快樂、更幸福?

11.“孚里烏斯,還有你,奧勒利烏斯”
孚里烏斯,還有你,奧勒利烏斯①,
你們願意陪伴苦命的卡圖盧斯,
無論他去遙遠的印度,拍岸驚濤
發出隆隆轟鳴,

或是去希爾卡尼亞②,奢華的阿拉伯,
茫茫的薩卡草原③,驍勇善射的帕提亞④,
或是去到有七條支流匯集的尼羅河
灌溉的無際曠野,

或是翻越險峻的阿爾卑斯山,
目睹凱撒在那裡建立的標記,
高盧的萊茵河風光,不列顛的
令人驚怖的海洋,

命運注定我忍受的一切,
你們都願與我一起承擔,
請轉告她幾句臨別贈言,
恕我用語不太友善:

讓她和那些浪子廝混吧,
伸開雙臂一次擁抱數百人,
她對他們全無情意,卻要
惹他們魂消魄散。

但願她忘卻我對她的舊情,
她使我像一朵落在荒原的野花,
犁鏵經過,早巳被碰撞得
枝折葉殘損。

注:①勒斯比亞的朋友,可能是勒斯比亞為了挽回已經破裂的愛情,派來伴送卡圖盧斯遠行的。
②在里海西南部。
③在里海東部。
④在里海東南部。


13.如果諸神保佑你
如果諸神保佑你,我的法布雷,
你最近可來我家美餐一頓,
如果你能帶來豐盛的美餐,
而且不可少帶美麗的姑娘、
葡萄酒、幽默和陣陣歡笑。 ——
如果你帶來這一切,迷人的你,
就可得一美餐:因為你的
卡圖盧斯腰包已蛛網結滿。
但作為報酬你將得到提純的愛
甚或比愛更甜,更美,更雅!
因為我將給你的,是維納斯
和小愛神們贈我情人的香膏,
你只消聞它一聞,就會求神
把你整個兒變成一個鼻子。

31.西爾米奧
西爾米奧,半島和群島的
明眸,海神奈普頓展示的
湖光秋波或大海的汪洋!
我來重訪你,是多麼歡欣愉快,
難以置信:我終於離開突尼亞
和俾突尼亞原野而與你幸會!
哦,有什麼比無憂無慮更幸福,
當心靈卸下負擔,當我們
辛勞跋涉後終於回到家園,
在久盼的床上獲得休息?
僅此就足以抵償一切勞累。
你好!可愛的西爾米奧,分享
我的歡樂吧;而利底亞湖水,
笑吧,放聲地笑個開懷。

34.我們忠於狄安娜
我們忠於狄安娜——
我們純潔的少女少男,
我們歌頌狄安娜——
我們純潔的少男少女。
啊,拉多娜之女,最偉大的
尤庇特的光輝後代,
母親生你在德洛斯島的
橄欖樹下,
使你從此主宰
青翠的高山密林、
隱蔽的林間空地
和潺潺的河川。
產婦在陣痛中呼喚你,
稱你為帶來光明的女神,
也稱你多能的特麗維亞
和虛光的月亮。
女神啊,以每月的巡迴
你量出全年的路程;
你用美好的果實
充滿農夫的家園。
不論你被稱以何種
神聖之名,但求你
一如既往,善心佑護
羅慕路斯的人民!

43.您好,女士
您好,女士。你沒有玲瓏的鼻
沒有美麗的腳和烏黑的眼,
沒有纖長的手指和乾渴的嘴,
也沒有優美高雅的談吐,
揮金如土的佛爾米埃的女友!
你就是全省傳頌的美人嗎?
拿你與我們蕾絲比亞比美嗎?
唉,這粗俗的沒眼力的年頭!

46.如今春天已帶回一片暖意
如今春天已帶回一片暖意,
如今晝夜平分的天空
被和煦的春風平息了怒氣。
卡圖盧斯呀,佛呂幾亞荒涼,
而尼凱亞地方富饒炎熱;
且讓我們飛向亞細亞名城!
如今我心焦灼盼望著漫遊,
我的腳有興有勁急於行動。
再會吧,我親密的旅伴們,
從遠方的家鄉一同出發的
將殊途同歸,儘管道路不同。

51.“他幸福如神明……”

他幸福如神明,不,但願這話
不瀆神,他比神明更有福分,
他坐在你對面凝神睇視,
傾聽你笑語綿綿。

你那甜蜜的笑容,勒斯比亞,
會使我頓時失去一切感知;
我一看見你,立即張口結舌,
發不出一絲聲音,

一股纖細的熱流傳遍全身,
耳內鈴鈴鈴不斷鳴響,
兩隻眼睛也好像被蒙住,
如暗夜朦朧不清。

卡圖盧斯呵,閒逸使你煩悶,
閒逸使你歡娛放縱無拘束。
你可知,閒逸曾使繁盛之邦
宮垣崩塌遭覆滅!

注:這首詩前三節是對古希臘女詩人薩福的一首同樣題材
的抒情詩的仿作,第四節步前三節格律,詩人自我提醒無休
止地脫離政治和事業的閒逸生活,可能毀掉他的前程。這首
詩可能作於卡圖盧斯與勒斯比亞戀愛的初期。
           
64.據說佩里昂山頂的古松(節選)
據說佩里昂山頂的古松
曾遠航穿過海神的汪洋,
駛向帕西斯和埃替斯的水波;
精選的青年,阿耳戈斯的精英
決心取科爾喀斯的金羊毛,
駕起快船勇闖萬里浪濤,
用無花果木槳打掃藍海;
是城堡守護女神為他們
親手製成這隨風疾飛的車,
把松木結構成弧形的龍骨。
這條船開闢了全新的航線。
當她犁開風起浪湧的海面,
當她的槳葉激起浪花白沫,
水仙女們便從海沫中升起,
驚異地觀看這海中怪物。
正是這一天,凡胎肉眼的人
看到了海中仙女的裸體
從白沫中升起,露出雙乳。
正是此時,佩琉斯為忒蒂絲
燃起情火,忒蒂絲願下嫁凡人,
她父親也深知緣分注定。
啊,生在幸運時代的英雄們,
祝賀你們,諸神的子孫,
高貴母親的高貴的後代!
我要向你們祝酒祝歌,
特別是向你,塞薩利的棟樑
佩琉斯,你得到婚禮火炬祝福
和眾神之父尤庇特的寵愛。
是你嗎,得到了涅柔斯之女
美貌絕倫的忒蒂絲的擁抱?
瀛水神俄刻阿諾斯和特提雨斯
把他們的孫女許配了你?

70.我的戀人說
我的戀人說她非我不嫁,
哪怕尤庇特親自求婚也不成,
她說。但女人對情人說的話
只能寫在流水面上或風中。

72.蕾絲比亞,你常說
蕾絲比亞,你常說卡圖盧斯
是你知己,尤庇特都不能比。
昔日我愛你,不僅像人們
愛情婦,而且像父親愛子弟。
如今我才了解你。我情焰更熾,
但你在我眼中卻減低了價值。
為什麼?因為你造成的傷害
叫情人增添了情,卻少了友誼

75.蕾絲比亞,我心因你的不忠
蕾絲比亞,我心因你的不忠
而衰,又因它自己的忠而竭;
如今你再好,它也不能祝你好,
但你再壞,它也仍情絲不絕。

76.如果人能靠回憶善行自娛
如果人能靠回憶善行自娛——
能幸福地回憶他一生忠實,
從未背棄過神聖的信誓,
也從未以神之名欺詐行騙,
那麼卡圖盧斯呀,這無情之愛
就是你取之不盡的快樂之源。
因為凡是能說的好話能做的
善行,你都已經說過做過;
都賦予了一顆忘恩負義的心,
你又何必再繼續把自己折磨?
為什麼不能從此收心定神,
轉愁為喜,而不管神意如何?
儘管多年戀情難一刀兩斷,
但不管如何也非做不可。
這是唯一得救之路,行不行
你都得堅持走到結束,
天神哪,如果你們慈悲為懷,
如果肯給瀕死者以救助,
就垂憐我吧,念我一生純正,
救我脫離毀滅和瘟疫。
唉,萎靡已侵入我的肢體,
從我胸中排擠了一切歡樂!
從今我不再祈求她以愛相報,
或者退一步求她守身如玉。
我只要驅除惡疾,恢復健康,
天神哪,念我誠心,請成全我。

83.蕾絲比亞當丈夫的面
蕾絲比亞當丈夫的面大罵我,
使他聽得心花怒放。這傻瓜!
蠢驢。如果她忘了我,不出聲,
是理智;但如果她又叫又罵,
她不僅沒忘,而且要嚴重得多:
她發火,她發燒,她才說話。

85.“我又恨又愛……”
我又恨又愛,你也許會問:“為什麼這樣?”
不知道,我這樣感覺,受著煎熬。

86.人們稱昆蒂雅為美人
人們稱昆蒂雅為美人。我承認,
她白淨漂亮,高挑的身材,
但我不承認她“美”:她沒風韻,
她高高的身材裡沒有一粒鹽!
蕾絲比亞才是美人:她一人
已集天下眾美之美於一身。

87.天下沒一個女人能聲稱
天下沒一個女人能聲稱她
得寵有如蕾絲比亞得我之寵。
天下沒一種契約裡的真誠
能比擬我對你的愛的真誠。

92.蕾絲比亞說我壞話
蕾絲比亞說我壞話說個不停。
若說她不愛我,我敢償命。

101.經過許多國家
經過許多國家和重重海洋,
哥哥呀,我來參加悲痛的葬禮
來此地向你作最後的獻祭,
徒勞地向你沉默的骨灰致辭,
是命運把你從我身邊奪去,
哥哥,如此殘忍地奪走了你。
今無他法,只得按祖傳習俗,
請你收下這些悲哀的祭品,
上面灑滿了兄弟情的淚點;
從此別了,哥哥呀,你好,再見!

107.當人所渴盼
當人所渴盼而已不抱希望的事
突然來臨,那是多意外的歡喜
我遇到的歡喜比黃金更寶貴,
當你,蕾絲比亞,把你自己
交還給渴盼而不抱希望的我。
多麼幸福啊,多光明的徵象!
還有誰人比我更幸福?誰能說
人生還有比這更合心願的事?

109.啊,我的生命
啊,我的生命!你告訴我說:
我們的愛將會幸福而永存。
哦,天神保佑,讓她信守誓言,
讓她說這話是出自真心,
讓這神聖情誼的永恆盟約
能夠持續下去,貫徹終生!

卡圖盧斯《歌集》第一首與古羅馬的詩歌革命
作者簡介:李永毅,英美文學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領域包括古羅馬文學、西方文論和英美文學。

Cui dono lepidum novum libellum
Arida modo pumice expolitum?
Corneli, tibi; namque tu solebas
Meas esse aliquid putare nugas
Iam tum cum ausus es unus Italorum
Omne aevum tribus explicare chartis,
Doctis, Iuppiter, et laboriosis!
Quare habe tibi quidquid hoc libelli
Qualecumque, quod, o Patrona Virgo,
Plus uno maneat perenne saeclo.

這 首只有十行的小詩是古羅馬詩人卡圖盧斯(Valerius Catullus,約公元前84-前54年)《歌集》(Carmina)的開卷之作,它並非卡圖盧斯最著名、最卓越的作品,但卻吸引了眾多學者的目光。它 矗立在古羅馬詩歌黃金時代的入口,彷彿一塊鐫刻著新詩歌美學的界碑。公元前1世紀前期,雖然羅馬共和國已經成為地中海的主宰,但在世界的詩歌版圖上仍然處 於邊緣地位。文學史上的利維烏斯、奈維烏斯和恩尼烏斯等人與同時期的希臘詩人相比,無論詩藝還是影響都要遜色許多。然而,從公元前65年左右開始的半個世 紀時間裡,詩壇上卻突然湧現了卡圖盧斯、盧克萊修、維吉爾、賀拉斯、普洛佩提烏斯、提布盧斯、奧維德等世界級的詩人,古羅馬詩歌盛極一時。這種戲劇性的變 化,固然與屋大維時期古羅馬社會的深刻變化有關,但從詩歌內部來說,主要應歸功於以卡圖盧斯為代表的新詩派(neoterics)在開拓新領域、開創新風 氣方面的傑出貢獻。這首獻給同時代歷史學家科爾內利烏斯·涅波斯的詩含蓄巧妙地傳達了詩人的美學觀念和革新意識。

從表面上看,這只是一首普通 的題獻詩。詩人的新詩集創作完成,需要獻給某位有影響的人物,涅波斯曾表示過對卡圖盧斯的賞識,他本人也是當時著名的作家,因而是理想的人選。題獻詩的三 個基本要素——自謙、感謝和奉承——在詩中也都有恰當的體現。比起卡圖盧斯的愛情詩、諷刺詩和神話詩來,這篇作品似乎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但從1951 年科普萊發表他的著名論文以來(Copley 200-6),這首詩已經成為卡圖盧斯學界關注的一個焦點。學者們普遍認為,它具有美學宣言的性質(a programmatic poem),但在具體的闡釋上,他們仍爭執不休,因為作品中有許多曖昧之處,甚至連詩人的語氣是嚴肅、戲謔還是反諷都很難判斷。

詩作的開頭兩 行便暗藏玄機。 “Cui dono lepidum novum libellum / Arida modo pumice expolitum?”(我贈給誰,這一小卷可愛的新書/剛用乾浮石磨過,閃著光澤?)古羅馬的書是寫在一卷一卷的羊皮紙或紙草上,寫完後需要用浮石把每 卷首尾的位置磨光滑。巴特斯通指出,由於“libellum”既可以指“書”的物質載體,也可以指作品本身,所以這裡描繪詩卷外表的詞語同時也是卡圖盧斯 對自己作品的描述(Batstone 125)。 “lepidum(有魅力)”、“novum(新)”和“expolitum(經過打磨)”顯然是三個關鍵詞,它們概括了以卡里馬科斯 (Callimachus)為代表的亞歷山大詩歌的美學特徵。荷馬開創的史詩傳統到公元前3世紀的泛希臘時期已經式微,卡里馬科斯等詩人摒棄了鴻篇巨制的 寫作方式,轉而強調學識、技巧和精雕細刻的創作路徑。他最著名的一句話是,“雷霆是宙斯的事,不是我的事”①。他更喜歡開掘看似瑣屑的主題,以高難度的處 理方式展現自己的才華。卡圖盧斯《歌集》第66首所譯的卡里馬科斯作品充分體現了這種特點。詩作是以托勒密王朝皇后的一綹頭髮的口吻寫的,作者從這個新穎 的角度融合了天文知識與神話傳統,也容納了愛情與戰爭等因素。卡里馬科斯讓亞歷山大詩歌擺脫了沿襲數百年的陳詞濫調,用革新的意識喚醒了詩人的創造力。卡 圖盧斯之所以推崇卡里馬科斯,大概正是因為他意識到了製約古羅馬詩歌發展的一個關鍵因素——語言。以前的利維烏斯、奈維烏斯和恩尼烏斯等人走的都是史詩路 線,作品的題材與規模使得他們無暇打磨仍嫌粗糙的拉丁語,要讓拉丁語成為與希臘語同樣優雅、柔韌、有包容性的語言,就必須先縮小作品的規模,將注意力集中 到格律、句式、語彙、修辭等方面。

然而,卡圖盧斯並不是古羅馬詩歌的卡里馬科斯,他的詩歌視野極其開闊,幾乎所有重要的古希臘語詩人都在他的 詩歌裡留下了痕跡,尤其是薩福。從氣質上看,卡圖盧斯更接近薩福——歐洲第一位傑出的抒情詩人。除了《歌集》第51首直接源自薩福的作品外,他在格律、比 喻、主題等多個方面都曾效法薩福(Connely 408-13)。雖然卡圖盧斯從希臘詩歌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但他的意圖並非是將希臘詩歌的傳統移植到拉丁語中,他所努力發明的是一種能徹底融進古羅馬語 言、文化與社會的詩歌。正因如此,他的詩學主要針對的也是古羅馬文化界關注的問題。

卡圖盧斯與卡里馬科斯最大的不同,可能就在於對凡俗世界的 態度。在這一點上,卡利馬科斯很像某些現代主義詩人,對日常生活的題材和普通大眾的口味感到厭惡甚至恐懼。他用學識和技巧將自己與庸眾隔絕開來,作品中充 滿了晦澀的語彙和生僻的典故。卡圖盧斯的大部分作品給人的印象卻極為平易、親切,其語彙與當時羅馬人的日常語言沒有多大距離。題獻詩的語言通常都比較莊 重,甚至浮華、誇張,這首詩卻非常口語化、生活化。第1行的“libellum”就是一例,它是“liber(書)”的小詞(diminutive)②。 卡圖盧斯偏愛使用小詞,它們賦予其作品一種輕鬆隨和的感覺。 “lepidum”一詞更集中體現了卡圖盧斯的詩學信念。科普萊指出,“lepidum”一詞屬於大眾語彙,它形容的是一種富於人性溫暖的平易魅力;在上 流社會的語言中,它極少出現,西塞羅甚至是以蔑視的語氣使用這個詞的(Copley 201)。古羅馬社會等級森嚴,卡圖盧斯選擇一個平民色彩很濃的詞語來概括自己的詩學追求,表明了他對凡俗世界的重視和對口語的珍惜。與後輩的羅馬詩人比 起來,他對希臘詞彙的借用更有節制,其拉丁語更鮮活、純粹。

卡圖盧斯提升口語地位的主張與當時古羅馬圍繞演講術展開的論爭有密切關係。羅馬民 族從性格上講重實際輕想像,長期以來,最為發達的文學體裁就是演說辭,因為它廣泛應用於政治和法律辯論中。到了公元前1世紀,討論演講術的學者分成了兩 派。亞細亞(Asiatic)派認為,應當通過莊重的詞彙、複雜的句式和大量使用修辭技巧拉開演說辭與日常語言的距離,達到一種“崇高”的效果;阿提卡 (Attic)派卻相信,上乘的演講辭應該以精練、準確、克制為特徵,避免空洞冗長。巴特斯通分析指出,本詩第2行的“arida(幹的)”一詞表明了卡 圖盧斯的立場(Batstone 125-35)。長期以來,學者們對這個詞都存有疑問,其中一個原因是,用來磨書的浮石本來就是乾的,“arida”一詞似乎多餘。巴特斯通考察了古羅馬 經典作品中“aridus(arida的陽性形式)”和同義詞“siccus”的用法,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aridus”的確可以指一種寫作風格, 它總是與“concisus(簡潔)”、“subtilis(微妙)”、“politus(精緻)”等詞聯繫在一起,其核心特點恰好與阿提卡派的信條一 致。卡圖盧斯的好友卡爾伍斯是阿提卡派的代表人物,上述結論顯然是合理的。從這個角度看,卡圖盧斯倡導在詩歌中使用口語,也是為了蕩滌與亞細亞演說風格相 類的浮華虛飾的詩風。

“arida”之所以令人困惑,還因為它所修飾的“pumice”在拉丁語中是陽性詞語,“arida”卻是陰性形容詞。雖然《歌集》的三大權威抄本③都 選擇了“arido”,梅里爾(Merrill 1)、埃里斯(Ellis 5)、古爾德(Goold 233-5)等眾多學者也堅持認為“arido”更合理,古羅馬作家塞維烏斯卻宣稱,卡圖盧斯是將“pumex”視為陰性的④。巴特斯通提出了三條支持 “arida”的理由。從音樂效果看,如果選擇“arido”,詩作的前兩行“do”的音將過分密集;從辭源看,第1行的“lepidum”與希臘語 “leptos(卡里馬科斯所推崇的品質)”有密切關係,而“浮石”一詞在希臘語中是陰性,卡圖盧斯借“arida”暗示其詩學的希臘淵源;從詩人的個性 看,他喜歡在性別問題(無論是詞語的性別還是人的性別)上突破常規。筆者認為第三條理由最為關鍵。 《歌集》第63首是卡圖盧斯處理詞語性別的一個著名例子。在這首詩中,崇拜庫柏勒女神的阿蒂斯在迷狂的狀態中閹割了自己,從這一刻起,指稱阿蒂斯的代詞和 描繪他的形容詞就從陽性變成了陰性。在卡圖盧斯詩歌中,性別問題不僅出現在語法層面,也是核心的主題之一。在許多作品中,卡圖盧斯都對古羅馬社會男女性別 的定位提出了挑戰。他的愛情詩尤其體現了這一點。古羅馬傳統認為,在愛情關係中,男性應當處於支配地位,而且應當冷靜、克制,從不因為激情而喪失理性。但 在卡圖盧斯的愛情詩裡,在情感的漩渦中苦苦掙扎的卻是男性主人公,女主人公萊斯比婭卻像神一樣主宰著他的命運。這樣的處理在當時是有顛覆性的。古羅馬的性 別觀念也反映在社會主流對文學的態度上。貴族階層認為,真正屬於男性的領域是軍事、政治、法律與商業,這些領域的活動才是“正事”(negotium), 文學創作等過分介入情感的活動只是閒暇時的點綴(otium)。甚至像小普林尼這樣的上流顯貴也不得不為自己創作詩歌的行為辯護,聲稱那是公務之餘的活 動,不妨礙自己為國家服務(qtd. in Roller 283)。在文學領域內部,唯有那些以戰爭神話和羅馬歷史為題材的作品才被視為陽性的、有價值的,抒情性的文學則被認為只適合女人和奴隸。按照這樣的標 準,卡圖盧斯的詩歌無疑是陰性的。他用陰性的“arida”取代陽性的“arido”,似乎可以理解為對“陽性文學”的反叛。值得玩味的是,除了《物性 論》、《埃涅阿斯紀》等作品外,後來古羅馬詩歌成就最高的體裁——愛情哀歌體——恰恰屬於卡圖盧斯所開創的“陰性文學” 。

卡圖盧斯的陰性詩 歌招致了激烈的批評,但歷史學家科爾內利烏斯·涅波斯明確支持他,稱他和盧克萊修為當時羅馬詩歌最優秀的代表(qtd. in Ellis xx)。涅波斯的評價無論是出於前輩對後輩的寬容和提攜,還是因為他從心底里認同這樣的詩學觀念,卡圖盧斯將詩集題獻給他,都是很好的宣傳策略。 “Corneli, tibi; namque tu solebas / Meas esse aliquid putare nugas”(科爾內利,贈給你,因你常說/我那些無聊之作還值得一讀),這兩句極其口語化的詩在自謙的同時,承接了上文暗含的叛逆味道。 “esse aliquid”是古羅馬的口語說法,意思是有內容、有價值,“nugas”從語體上說,幾乎算俚語,指瑣碎無聊的東西。如前文所說,對凡俗生活的關注是 卡圖盧斯詩學的重要主張,如此淺白的用語正好與這樣的信條一致。字面上這兩句詩是對涅波斯的感激,也可理解為藉名人為自己辯護的通常做法,但其內涵似乎不 局限於此。 “nugas”很可能具有雙重功能,它既是卡圖盧斯敵人對他作品的攻擊之詞,也是詩人對自己作品的正面評價。在維護古羅馬倫理和文學傳統的人們看來,卡圖 盧斯醉心於描寫日常生活、私人情感,而不將精力用在民族史詩的創作上,或者積極從事與男性公民身份相符的活動,顯然是不務正業,其作品只能是垃圾。卡圖盧 斯承認自己的作品是“nugas”,並以此為榮,但他所理解的“nugas”是指作品的題材。他的使命就是描繪生活中的“nugas”,點鐵成金,用自己 的天才賦予它們價值。他用“nugas”和“esse aliquid”的意義張力消解了“nugas”的負面意義,讓敵人的貶斥變成了自己的廣告詞。在一些學者看來,卡圖盧斯對口語和瑣碎題材的強調,是他對 羅馬共和國晚期污濁政治局面的回應。奎因認為,卡圖盧斯是想藉此恢復被政治摧垮的日常生活的尊嚴(Quinn 278)。菲茨杰拉德也說,瑣碎之所以成為一種正面品質,是因為詩人能夠以此“遠離腐敗的政治,在一個可控制的小小的私人領域保持目標的純潔” (Fitzgerald 15)。

卡圖盧斯對涅波斯究竟持什麼態度,學者們至今仍在爭論,詩作的5-7行的語氣是由衷的稱讚,抑或是反諷,抑 或是有所保留的肯定? ——“Iam tum cum ausus es unus Italorum / Omne aevum tribus explicare chartis, / Doctis, Iuppiter, et laboriosis!”(雖然所有的意大利人中只有你/敢把全部歷史呈現在三卷書裡,/多麼淵博,朱庇特啊,多麼縝密!)與3、4行聯繫起來看,卡圖盧 斯的邏輯是,涅波斯對自己的褒獎之所以有分量,是因為他和自己的寫作路數大不一樣,自己寫的是瑣屑無聊的東西,涅波斯寫的卻是古往今來的全部歷史——最嚴 肅、最宏大的題材,得到這樣一位作家的肯定,說明自己的詩作的確有水準。辛格頓認為,卡圖盧斯的這三行詩只能理解為讚美之詞,因為“doctis(原形 doctus,博學)”和“laboriosis(原形laboriosus,艱辛努力)”兩個詞同樣適用於詩人自己(Singleton 194)。後代作家贈給卡圖盧斯的稱號就是“Catullus doctus”⑤,卡圖盧斯在其詩作中對慘淡經營的寫作方式顯然持肯定態度。例如《歌集》第95首讚揚他的朋友欽納歷經九度寒暑才寫成一部小型神話詩,而 霍爾滕西烏斯一年就能出產“五十萬行”。他預言欽納的詩歌將聲名遠播,流傳後世(Merrill 209-10)。吉布森卻指出,卡圖盧斯和涅波斯的美學觀念有很大距離。雖然對於涅波斯所涵蓋的範圍來說,三卷書的篇幅已經足夠短小,語言也足夠簡潔,但 “朱庇特”的感嘆似乎隱約透露出卡圖盧斯的保留態度(Gibson 570)。在自己的“libellum(小書)”和涅波斯的“tribus chartis(三卷書)”之間,卡圖盧斯還是傾向於前者。而且,涅波斯的歷史著作走的仍然是古羅馬傳統的史詩路線,不同於卡圖盧斯以“nugas”為內 容的私人化、日常化寫作。科普萊分析說,正因為卡圖盧斯不完全認同涅波斯的路數,但又對涅波斯充滿感激,所以只能用“doctis”和 “labriosis”這樣含混的稱讚來回報他的賞識(Copley 204)。澤特澤爾則相信,卡圖盧斯的恭維全然是反諷,涅波斯著作的唯一功能是反襯卡圖盧斯自己的作品(Zetzel 652)。

筆者傾向於 認為,和上文的“nugas”一樣,“labriosis”也有雙重意味。一方面這畢竟是一首題獻詩,詩人要向一位賞識自己的文學前輩表示謝意,自然不希 望冒犯對方,所以“labriosis”應當是稱讚之詞;另一方面,“laboriosis”在拉丁語中可褒可貶,卡圖盧斯藉這個詞曖昧的特點和微妙的語 境拉開了自己和對方在美學立場上的距離。 《歌集》第49首和50首對我們很有啟發(Merrill 82-4)。第49首是贈給古羅馬著名演說家西塞羅的:“Disertissime Romuli nepotum, / Quot sunt quotque fuere, Marce Tulli, / Quotque post aliis erunt in annis, / Gratias tibi maximas Catullus / Agit pessimus omnium poeta, / Tanto pessimus omnium poeta, / Quanto tu optimus omnium patronus.”(羅穆魯斯的所有後裔裡,過去、/現在、未來所有數不盡的後裔裡/口才最最優秀的圖利烏斯啊,/卡圖盧斯這位最最蹩腳的詩人/向你致 以最最真誠的謝意,/我是多麼最最蹩腳的詩人,/你就是多麼最最卓越的律師。)卡圖盧斯故意戲擬了西塞羅誇張的演說風格,一句簡單道謝的話(第4行)卻藏 在7行詩的深處,不能不算“labriosus”了,但這絕不是卡圖盧斯所欣賞的那種艱辛。在他看來,對語言的錘煉必須達到“arida”所代表的簡練、 精緻的境界。另外,由於文學觀念過分政治化而導致的“一本正經”的創作方式,也是他所厭惡的。在第50首中,他描繪了自己和詩人朋友卡爾伍斯飲酒唱和的愉 快場景,其關鍵詞是“ludimus”(不定式ludere,遊戲),詩歌創作是一種以美為終極目標的遊戲,一切的慘淡經營都是為了這個目標,而不是別 的。所以,卡圖盧斯並不反對“labriosus”的寫作方式本身,而是反對浮誇的風格和政治化的文學觀。

第5行中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詞 “ausus(敢)”,遺憾的是除了巴特斯通外,其他學者都忽視了。當我們把這個詞和“unus(一人)”和“omne aevum(全部時代)”結合起來考慮時,或許會意識到這是卡圖盧斯對涅波斯最高的稱讚。儘管兩人在文學觀上有不小的差異,但都在各自的方向展示出非凡的 勇氣。雖然古羅馬有很多歷史學家,但目光都只局限在羅馬民族,缺乏希羅多德等古希臘歷史學家囊括天下的眼光。因此,涅波斯敢於將全部時代的事件都納入自己 的視野,是值得稱道的,卡圖盧斯吸收希臘詩歌傳統,也與前代羅馬作家不同,主要目的不在模仿,而在創造。要讓羅馬詩歌與希臘詩歌比肩,擺脫狹隘的民族傳 統,以一種世界意識融會其他民族文學的資源,是必由之路。在卡圖盧斯的詩學中,“ausus”還有另外一層意義,就是敢於挑戰強加在詩歌之上的一切清規戒 律,詩歌的題材和語言都不應當有禁區。文學教條常常束縛創造力,就連維吉爾也曾因為在史詩中使用“avunculus(舅舅)”這樣的日常詞彙遭到批評 (Cruttwell 3)。卡圖盧斯的詩歌極其大膽,任何題材他都敢涉及,任何詞語他都敢使用,對權貴的激烈攻擊和對性的坦率描寫,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世都令人瞠目,直到20世 紀後半期,《歌集》的全本才廣泛進入古典文學的課堂。

詩作的最後三行綿里藏針,既謙恭又自信:“Quare habe tibi quidquid hoc libelli / Qualecumque, quod, o Patrona Virgo, / Plus uno maneat perenne saeclo.”(所以請收下這卷不算什麼的小書, /好也罷,壞也罷,啊,庇佑的處女,/但願一個世代以後,它依然留駐。)對比眾多詩人對未來的展望,例如賀拉斯的“紀念碑”、莎士比亞的“只要人能呼吸眼 不盲”等等,這首詩的結尾出奇地低調,詩人彷彿不敢直呼繆斯的名,也不敢奢望“不朽”,僅僅請求“庇佑的處女”能讓自己的詩集活過一百年。然而,仔細分析 卻能發現,詩人對自己作品的價值有堅定的信心。詩人用“quidquid(無論什麼)”和“qualecumque(無論怎麼樣)”兩個詞來形容自己的詩 集,與前文的“nugas”呼應,表面上是謙辭,其實是對自己的高度評價。這幾個詞的共同特點是含混,彷彿詩人在整個拉丁語中都找不到合適的詞來概括自己 的詩歌內容或風格,這其實是在暗示,自己所探索的方向、所創作的詩歌是革命性的,無法容納於古羅馬原有的詩歌傳統中,因而暫時無法命名。也正因為如此,不 僅書的外表是新(novum)的,裡面的詩作也是新的。值得注意的是,古羅馬社會以保守聞名,“新”常常是一個否定性的詞語,“革命(res nova)”意味著威脅原有的穩定秩序,製造混亂,是攻擊和迫害政敵時慣用的罪名。 “新詩派”本身也是蔑稱,潛台詞是這些詩人是搗亂分子。卡圖盧斯卻將物品之“新”的正面意義與自己的詩歌聯繫起來,表明了他強烈的文學革新意識,而且他相 信,自己所倡導的詩歌革命將會有長久的生命力。 “plus uno...perenne saeclo”的字面意思是“比一個世紀更長久”,但核心的詞其實是“perenne”——“永恆”。

“o Patrona Virgo”的措辭引發了學術界持久的爭執。雖然它有《歌集》三大權威抄本的支持,許多學者(例如Munro、Singleton、Gibson)還是提 出了異議。主要理由有二:一是這首詩是獻給涅波斯的,因而涅波斯扮演了patronus(庇護人、恩主)的角色,這裡突然引入一個新的庇護人,顯得非常突 兀;二是卡圖盧斯沒有必要用這種繞彎子的說法來稱呼詩神繆斯或密涅瓦女神,Virgo改成Musa(繆斯)也不違反格律。但科普萊卻認為,直接呼告繆斯, 與本詩平易謙卑的語氣不符(Copley 205)。筆者覺得科普萊的觀點有道理,直接引入繆斯的名字很容易讓讀者聯想起誇張的史詩風格,而這是卡圖盧斯所極力避免的。此外,雖然涅波斯賞識卡圖盧 斯,卡圖盧斯也真誠地道謝,但他未必願意讓涅波斯充當庇護人的角色,畢竟兩人的氣質相去甚遠。涅波斯是在延續舊傳統,卡圖盧斯卻想開創新傳統。在這樣的語 境中,“virgo(處女)”所喚起的“新”的意味無疑是有吸引力的。

正如辛格頓所概括的,卡圖盧斯在這首詩中成功地達到了社交和美學的雙重 目的(Singleton 192)。作為普通的題獻詩,它的讀者是涅波斯。卡圖盧斯用謙恭、真誠的口氣表達了對涅波斯的感激,既稱讚了他獨具慧眼的鑑賞力,也恭維了他最得意的著 作。他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既沒有過分自謙,以致讓涅波斯的眼光受到質疑,也沒有過分自負,讓對方感覺被蓋住了風頭。但在另一個層面上,這首詩卻是寫給 其他讀者的美學宣言,新詩派的基本主張和對自己作品的評價都巧妙地附著在看似程式化的客套話上。卡圖盧斯所倡導的詩歌革命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詩 歌不是政治的附庸,美是詩歌的終極功能。好的詩歌是精緻的(expolitum),充滿魅力的(lepidum)。 (2)與此相應,詩歌不必將自己捆縛在公共化的宏大題材上,日常生活的細節、私人的情感世界(nugas)應當成為詩歌的主要內容。 (3)詩歌語言需要精心鍛打(expolitum、 labriosis),但鍛打的目標不是史詩般的誇張的語言,而是貼近口語的洗煉語言(arida)。 (4)詩人需要不斷求新(novum)求變,開拓新領域(quidquid、qualecumque)。 (5)羅馬詩人需要突破狹隘的民族意識,培養一種世界眼光(omne aevum),向詩歌的最高水準看齊(ausus)。馬丁評論說,卡圖盧斯的詩歌美學對古羅馬傳統的衝擊堪與現代主義詩歌的崛起相比(Martin 5)。

卡圖盧斯在這首詩裡所描繪的詩歌路線圖在他的《歌集》裡得到了近乎完美的體現。他是最早將詩歌作為一門純粹的技藝來經營的古羅馬詩人, 其詩歌的魅力歷經兩千年而不衰,在二戰後的古典詩歌教室裡,他甚至超過了維吉爾、奧維德等人,成為最受歡迎的拉丁語作家。他用高度個性化、私人化的生活細 節構造了一個詩意的世界,奠定了西方愛情詩的基礎。他在語言和格律方面的探索為屋大維時代的詩歌輝煌創造了條件,他是古羅馬愛情哀歌體(erotic elegy)、銘文體(epigram)、微型史詩(epyllion)等體裁的主要開拓者。更重要的是,他和同伴們所播下的詩歌革命種子在極短的時間裡 就結出了豐碩的果實,讓古羅馬詩歌贏得了與古希臘詩歌分庭抗禮的地位,成為西方詩歌的兩大源頭之一。

註解【Notes】
① Callimachus fr. 1.20,see Rudolf Pfeiffer, Callimachus, vol.l, Fragmenta(Oxford: Oxford UP, 1949).
②小詞(diminutive)是西方許多語言中的語法現象,主要通過添加特定後綴的方式表達餘原詞意義基本相同、但規模更小的內容,在語感上比較親暱、隨意。
③卡圖盧斯的詩集在中世紀失傳了,公元14世紀才在其家鄉維羅納神秘地出現了一部抄本(稱為V),稍後以它為基礎又出現了另一部抄本(稱為X),但很快兩 部抄本都消失了,只剩下三部轉抄的本子,分別稱為O(保存於牛津)、G(保存於巴黎)和R(保存於梵蒂岡)。這三大抄本是後來所有抄本和印本的源頭。
④塞維烏斯(Servius)在《埃涅阿斯記》的評註(Aen. 12. 587)中說,和維吉爾不同,卡圖盧斯是將pumex視為陰性的。
⑤例如奧維德、呂格達姆斯、賀拉斯、馬爾提阿等人都有類似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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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外國文學研究》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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